chapter 11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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琴音孤冷,越过皇城层层叠叠的屋脊。

岳照歌独坐高处抚琴,对着面前廊外白茫茫一片雪,雪很大,她绣着梅花与雪色的锦袖铺陈满地。

尽管外面大雪绵绵密密,但屋子里却很暖,小火炉上温着一壶桂花酒,正咕嘟嘟的冒泡,角落里雕金香炉上一缕轻烟,冰片香混着桂花香,被酒气一熏,都是懒洋洋的。

还有雪。

“前年我和三殿下去望江楼喝酒,喝到兴尽处时已经月上中天了,望到远处便看见落霞湖上波光粼粼,月光都碎在里面,那景色很美,所以谱了这阙临江仙。只是随性之作,上不得什么台面,没想到竟然能在您这里听到。”这一曲终了,叶轻舟端着一杯酒站在岳照歌身后,淡淡道:“今日雪色甚佳。”

这人嘴上叫着郡主尊称倒很恭敬,行止间却并不十分注重礼节,过分谦卑,让人感觉不出来什么谁身份尊卑高低的。可又没有那种男人随意亲近女子,轻忽她的意思,只是放松随意,轻描淡写地就压住了她这个郡主的气势。

不过岳照歌自认自己本来也没什么气势。叶轻舟随便搭话她便心慌,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便回首看了叶轻舟一眼。

小郡主年纪小,眼睛黑白分明清澈的很。这么望过来,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似的。

周礼神神秘秘地找他进宫,本来以为有什么大事,结果只是叫他来陪陪小郡主,说是多少成亲前熟悉熟悉——真是闲操心,最近还追着太子一个幕僚的踪迹呢,还有心思操心这个,成亲前没见过的夫妻多了去了,哪用这么麻烦?

……这小郡主原来是个安静性子,本来以为天家贵女,总有些跋扈气的。

叶轻舟本来做好了要伺候跋扈公主的心态——这没什么可委屈的,他是落魄侯府的庶子,生母是江南歌女,在权贵如云的京城,身份可以说是微贱。不知道撞了几辈子大运被良安郡主挑中,不小意伺候着,难道还要等郡主来将就你吗?

可小郡主生在将门,长在天家,眼中的尊卑之别却很淡,性情也温软。真正见面聊天时,她如尊重任何一个高官子弟,勋贵世家,皇亲国戚一样地尊重他。她轻声细语的说话,称呼他为‘您’。

确实让人很舒服,相处起来也轻松。或许成亲后的日子,也不会像想象中的那么累。

叶轻舟心下微微叹了口气,想小郡主是个内敛的,那就他来找话题吧:“论琴,曲临风曲先生是琴中国手,五年前皇后娘娘邀曲先生□□宫中曲乐,先生在宫中留了三年,说宫中曲艺虽好,却失于规整太过,不是此生归处。然后便辞官远去,不知所踪。世人再不闻先生琴音,实为憾事。可方才听您琴音孤远便如飞鸟披霜振翅,是曲先生的风骨。”

岳照歌目光低低落在琴弦上:“确是师从于曲先生。”

叶轻舟笑了笑:“曲先生琴音未绝。可惜我这曲子不算佳作,怕是辜负了。”

岳照歌道:“公子过分自谦了,我听过一些公子的传闻……”

叶轻舟微微挑眉,心想自己的传闻?他为避嫡母的眼韬光养晦,终日流连于秦楼楚馆,可没什么好名声。京中提起他,都说虽然幼时惊才绝艳,可惜随着年岁渐长倒平庸起来,乃是个仲永,现在传出来的已经都是些风流公子,醉心风月的话了。

小郡主道:“说您是个风雅人。”

这可真是个好听的说法。

叶轻舟失笑:“您怕是从三殿下那儿听的吧?”

“也不是。”岳照歌歪头想了想:“我是听宫人说的一些闲话,说您不爱仕途偏爱风月什么的,风啊花啊雨雪啊月亮啊,都是很美的东西,能欣赏是福,我听着真的觉得您很好。”

她有点不好意思:“就说您这阙曲子吧,我就觉得您谱的并不比那些流传已久的曲子差……我不过师从先生学了三年,自觉自己技艺寻常,在您面前抚琴,还怕您以为我是个附庸风雅之人呢。”

“郡主多虑。”叶轻舟抬眸扫过这满室的布置,道:“我以为风雅也好风流也好,都不在于技艺高低,只在于闲情罢了。”

他倒了杯暖酒递给岳照歌,示意岳照歌坐到对面,自己坐在琴案边上,抬眸笑了一下,看到小郡主的眼一亮:“愿为郡主抚琴。”

世间曾有高山流水,曾有伯牙子期,所以他们说如果能闻人曲中真意便是心意相通,可终究是很难。少年坐在那里垂眸抚琴,不知心里是河山千里还是明月彩云,旁边的人猜不出来。可大概是酒香花香太缠绵吧?只让人听到一阵雪落白头,又一阵潇潇雨歇。

叶轻舟音律上造诣极佳,信手弹来自有韵律悠长,并不十分用心,一路到收束才抬眸看坐在对面的人。小郡主侧着头,望过来的目光温柔专注,眼底微微蕴着一层光。

那光不同于月色雪色或是世间的一切景色,乍一看去只是平淡,却叫人心里无端端一轻。

他有一瞬的失神,于是手下拨出个极高的音,归处便走入绝境,戛然而止。

——恰如一件事走到结尾才用心,总是无始无终。

……她今天眼尾晕了胭脂色。

延康三十六年,初冬。

良安郡主的婚事牵连甚广,终于在一个细雪飘摇的清晨尘埃落定。皇上赐婚于良安郡主与长宁侯府庶长子叶久。而大概是为了郡主的颜面,在赐婚之外皇帝又下了一道旨,封叶久为长宁侯府世子。

长宁侯府世代文臣,是个清贵世家。祖上叶落野是随□□南征北战的军师出身。叶家出了名的子息艰难,自叶落野一代开始一脉单传,血脉延续总是岌岌可危。

直到叶轻舟这一代才总算出了两个儿子,可惜长子生在偏房肚子里,才名满京,风流年少。次子虽然平庸,却是嫡出,他们家的后院想来也不会是个消停地方。

良安郡主论身份,配他们家长子实在是低嫁;论过日子,长宁侯府又不是个消停去处;论感情,叶家老大年少风流,不像是个会体贴人的,更是白扯。朝中颇有一些人对这门亲事不满意。

比如说一些岳国公的旧部,自然不愿意旧主遗孤终生所托便如此错付,是以圣旨未出之前朝会上颇热闹了一阵子。

皇帝和风细雨道:“这是良安自己的选择啊。”

婚期定在深冬,据说是因为郡主喜看雪景,希望自己出嫁的时候有飞雪相送。

这一天也是大雪,绵绵密密的,像是要把京城埋了。

护国寺。

森森青松,大雪倾覆。叶轻舟披着狐裘,狐裘下的手里拎着一柄刀。

京城世家公子都更喜欢佩剑,是因为剑乃君子,与玉佩并悬腰间,有以器喻志的意味。而带刀的人就下贱多了,刀没什么特别的寓意,带刀的人都是干脏活儿的。

譬如杀猪,譬如杀人。

护国寺是皇家圣寺,清修的地方,僧人们都守戒律忌荤腥,自然也不必杀什么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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