网中蝶(二)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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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亥时二更!关门关窗,小妖小鬼莫要闹嘞!”

窗外传来瞎子更夫的梆子声,云雀向窗外看了眼,满月当空,是个晴朗的夜晚。

他换了身长袖长裤,用布条系紧了裤管——虽然时值盛夏,但山上林中多蚊虫,尤其是一种叫刺蜱的小虫子,要被钻进衣服里咬一口,皮肤肿烂还算好的,染上热疾就麻烦了——又在木碗里拿了捣烂的驱虫草,在裸露的脸上手上抹了一遍,直到白净的皮肤上显出淡淡的青色,才背上一只竹筐,扛起铁锹,看了眼里屋的奶奶和妹妹睡的熟了,推门走了出去。

山中小镇,各家各户睡得都早,周边一片寂静,只偶尔有虫鸣嘀咕两声。

“哎!雀儿!”小胖子云屯屯似乎在门外等着云雀,一边抓着被蚊子围绕着的胳膊,一边蹑手蹑脚地走过来,轻声说,“你又要进山?”

“嗯,是啊。”云雀从怀里掏出驱蚊草,在云屯屯胳膊上抹了几道,“你不睡觉,在这儿做什么?”

“我说,今晚就别去了吧?”云屯屯咽了口口水,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天上的满月,“月圆了......”

“朵朵她后天就生日了,银匠要的萤石还差四块,没时间了。”

“实在不行,我去找我娘借你钱买了那只钗子呗。”云屯屯满脸担忧,“他们都说月圆夜林子里不安生,有......怪东西......”

“婶婶平日里帮了我们那么多,怎么能总是麻烦她呢。”云雀拍拍云屯屯的肩膀,安慰说,“都是老人们传言罢了,子不语怪力乱神,不用怕的。再说了,我都打听过了,西镇那边的樵户月圆夜也经常上山里,不也没事儿嘛。”

“唉,我,我......”云屯屯知道云雀脾气,平时看起来憨实,但骨子里一根筋,劝不动,皱了皱眉,像是下定了决心,“那我陪你一起!”

“忘了上次陪我一起进山了?”云雀想起上次云屯屯进了山里,虽说不是月圆夜,也吓得两腿哆嗦一路,回家就大病一场,然而他最忌讳别人说他胆小,云雀便委婉的给他找了个理由,“你一进山,我都听见蚊子敲锣打鼓庆祝吃食送上门了。没事儿,我自己去,有这个呢!”

云雀扬了扬手里的铁锹,然而云屯屯仍是一脸的担心,又恨自己胆子实在是小,跺了跺脚,从怀里摸出一朵小白花儿,递过去:“我找老樵夫要的,带上。”

花名迷榖,芳香浓郁,经过的地方香味一两个个时辰才会消散,所以进山的人们都会带上一朵防止迷路。云雀是知道的,但看云屯屯担心的样子,破天荒开了个玩笑:“呀,又不是生离死别,别急着表白嘛。”

“呸呸呸,童言无忌童言无忌,别提那个字!”云屯屯气恼的一巴掌拍在云雀脑袋上,顺便把花插在他耳朵上,“是啊是啊,所以小娘子早点回来,别让夫君等得急了。”

“知道啦!”云雀摆摆手,转身走向进山的小路,“快点回去睡觉。”

“你小心点!”云屯屯叹口气,又想起来一茬,“对了,我爹明天要出镇子进货,给你带糖炒栗子还是糖葫芦?”

“糖葫芦!”云雀回了声,消失在了影影绰绰的林中。

云家镇四面环山,要想出去,就得通过一条崎岖蜿蜒的细小山路。山上的林子分为内外两层,内林清一色的松树,地势较为平坦。中间隔了条溪流,另一边就是外林,古木繁盛,多是些各不相同叫不上名字的大树,一入夜,里面便传来各种诡异莫名的动物叫声,有时还会间杂着似有似无的婴儿哭声,镇里的老人都说外林里藏着不是人的东西,被那条上古仙人划下来溪流挡在外面,所以大人出入镇子,都得赶在正午阳光正盛时,而小孩一律不得靠近。

与之相应的,还有个月圆夜的说法。起始是镇上一个老猎户,在秋末的某个月圆夜上山,想趁着野物冬眠前多收点冬粮。不知该说是走运还是霉运,刚上山就撞见只母鹿,一箭没射死,在内林追了一路,临了溪流,那鹿一抬腿窜了过去。老猎户在岸边站住了脚,一面害怕外林的传说,一面又舍不得几乎到手的猎物,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刚想抬腿过溪,就见那溪水骨碌碌冒起了水泡,一团黑影赫然趴在他脚下,眼见着就要从水里爬上岸来。

那老猎户吓得七魂出窍,甩手把手上的弓箭砸过去,拔腿就跑,一路就听身后窸窸窣窣的草木动静,也不敢回头看是啥东西追他。最后好歹是跑回了镇子,自此再不敢月圆夜上山,逢人便说一到月圆夜那溪流的禁制便松了,外林的那些东西就爬进内林觅食。然而后来有几个胆大的年轻猎户不信邪,趁着月圆上山打探,却丝毫不见什么异样,便都说这老头儿眼睛不好,没准是把条大鱼当了妖怪,给吓得屁滚尿流。

但这月圆夜的传说到底是在孩子们之间流传开了。

“月圆夜么......”云雀抬头看了眼枝叶缝隙间的满月,到底还是少年,心里多少有些发怵,然而想起想送给妹妹作生日礼物的那支银钗,摇了摇头,努力把恐惧埋进了心底。

今晚似乎运气很差,云雀在内林边缘逛了一圈,一无所获。沿途几棵松树下都有新鲜的被掘土样,看起来有别人今晚也上了山挖萤石。没办法,只能往林子更深处找找了。

越往里走,松树也愈发密集起来,月光只能星星点点的透过缝隙落下来,周边一片昏暗。云雀没带火,怕引来什么野兽。

夏夜多风,松树枝叶如鬼影般摇动,发出“沙沙”的低语声。有时脚边灌木突然一阵躁动,猛蹿出一只翟如,酷似人脸的脑袋瞅上他一眼,迈着三只细长的腿“翟如翟如”地叫着跑远了。几次三番的林间动物动静,吓得他后背湿了一片。

这么小心翼翼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,云雀终于在一棵松树下看到一团泛着绿光的萤火。

这团萤火其实是十数只萤蛾,这种蛾子昼伏夜出,以附着了一层松脂的萤石为食,而萤石外貌与普通石头并无两样,所以采石人只能在夜晚以这种蛾子为标识来寻找。

云雀和银匠说好了,二十块萤石换一只银钗。

然而云雀并没有上前,甚至于后退了一步,悄悄地从竹筐里拿出铁锹,横在身前,眼神警惕。

那棵松树背后的阴影里,传来了像是婴儿的哭泣声。

什么东西?三更半夜的林子里,总不可能真有个婴儿......

云雀的手心里满是手汗,他想起了那个老猎户说的故事。

他弓下身子,捏紧了铁锹,打眼向四周望了一遍,仍是漆黑一片。

然而他莫名的觉得,这片黑黝黝的林子,此时像是有无数双眼睛暗中窥伺。

要不......还是走吧......

云雀咽了口唾沫,身子缓缓向一棵树后靠去,然而脚下一根枯枝突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,他身子打了个哆嗦,就见不远处的一簇灌木晃动了下,一团黑影倏的拔高。

“咻”

空气中一道破空声,那诡异的婴儿哭声戛然而止。

“妈的,啥玩意儿啊?”

那个黑影低声咒骂了句,随之一团火焰在身前亮起,是个猎户模样的人。

另一侧的树下也钻出个人,提着把柴刀走向刚才传来哭声的树后,一脚踢过来个半人大小的鸟样动物,脖子上插着只箭,眼见着是死的不能再死了。

“不知道。”那人也点了只火折子,凑近去看,只见那怪鸟鸟喙血红,几近半尺,模样端是透着古怪,“你见过没?”

射箭那人也走过去,绕着看了半晌:“没见过,能吃么?”

“有肉就能吃!”他倒提着那鸟的两脚塞进背后的竹筐里,眼光落在了树下被惊起的萤蛾上,“还有块萤石,收了。”

“那个,这萤石是我先看到的......”见是两个猎户,云雀悬着的心落了下来,大着胆子走过去,小意问道,“能不能......”

“喏,一筐萤石,看见没?”拿弓的那人一伸手把背后的竹筐撂在云雀面前,“你看见了,是你的不?”
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算借,可以先借我这一块么,只是我妹妹生日......”

“老子管你!”那人从怪鸟脖子上猛地拔下箭,杵在云雀鼻子前,“滚远点!”

云雀张了张嘴巴,没敢出声,默默看着那两人收拾好东西又往林子里去了。

“哎,你说这怪鸟也没见过,不会真是月圆夜,那边的东西跑过来了吧?”

“那不正好?来一个杀一个,今晚就发财了!”

......

云雀在原地站了会儿,那两人的火光渐渐消失不见,黑暗又慢慢像黏稠的液体似的包裹过来。他叹了口气,犹豫片刻,还是继续向着林子深处走去。

然而今夜实在倒霉,他在林子里又转了一个时辰仍是一无所获。天上的月光也逐渐暗淡,似乎有云遮挡,大概是要下雨了。这片林子他从未在夜里进的这么深过,方向也有些模糊不清,算着时间,云屯屯送的迷榖香气也快消散了,若是真在这里面迷路,那就糟了。

云雀摇了摇头,无奈的打算回去。

然而他刚停下脚步,还没来得及转身,就听见身后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也随之停下。

云雀背后冒起一阵冷气,鸡皮疙瘩爬满了一身。

那不是风吹在树叶上的声音。

有什么东西,跟着他爬了一路。

云雀这时才注意到,这一路走来,身后的沙沙声就没断过,只是他一门心思放在寻找萤火上,那动静又穿插在自己的脚步声中,竟是一直没能发觉。此时骤然停下,四周无风,便连之前连绵不绝的虫鸣声也不知消失去了哪里,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。

空气中若有若无地传来一丝像是生肉放久了的腐臭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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