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叶有佳色,四 他终究信不过你(2 / 2)
“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明白?可是思晦坚决不肯以恩荫出仕,非要下场考科举。这三年一考,每回只录二三十人,主考官的喜好千差万别,不就是碰运气么?”
果儿打了个梗,万没想到世上竟有思晦这样的糊涂人,他从鼻子里嗤了声,笑着摇头论断。
“是你把他养坏了。”
浓云遮蔽了月亮,一刹那似乎屋里黯淡了些。杜若心里乱糟糟的,忽然很想向果儿诉一诉苦。
果儿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,直往她跟前凑,把心肝剖白给她看。
“那年叫你离了他投奔永王,换一片天宽地阔,你偏不肯。你瞧如今,舒心吗?他高兴了哄你,不高兴了翻脸去哄别人,你这么个聪明人,怎么就看不穿。”
杜若闭了闭眼,低声道,“……凡事,总有个先来后到。”
果儿听不得这个话。
真论先后,他见识杜若比李玙还早呢。
在郯王府那条道上,杜若跟在韦英芙身后,青春年少,红裙绿带,鲜亮亮像朵枝头的花儿。
“我先去了,太子的性子良娣最清楚,要兜搭他没有不回头的,可是搁着晾晾更好。谁不惦记吃不到的那口呢?良娣你说是不是?”
杜若装作听不出果儿话里的不悦。
这么多年了,他一直没死心,她也不那么厌恶了。
偶然,还觉得有这么个人在身边也不错,伴着她,怕她担惊受怕。
一时果儿去了,铃兰进来,搭讪着问。
“太子那儿,良娣当真不去……”
“你担心他着凉受伤,就去淡雪阁请安,或是留下服侍几天也成,张良娣不会为难你的。”
杜若侧头对着镜子,把珊瑚簪子摘下来收进首饰匣子。
“卿卿身边得再挑个人,你先选几个让我瞧瞧,身手性子都不要紧,头一样人灵光些,能盯得住她。”
铃兰想了想。
“那龙胆还留在乐水居?万一她生出怨念,岂不是祸害?”
“太子从前在宫里,有的是人往他身边下眼线吧,他怎么处置的?”
杜若抬眼,仿佛想借她看到十数年前的李玙。
铃兰沉吟着回忆。
“那时候太子身边好几路子眼线,王皇后、圣人、赵丽妃、还有窦家……太子人小力薄,不敢轻举妄动,一个一个慢慢淘换的。”
铃兰疑惑地皱起眉。
“可是如今府里是良娣说了算呀,再有长生、果儿同心协力,想打发谁不成?随便指个由头就打发了。良娣何必顾虑?太子的私印都在良娣手里,别说替换个丫头,把金吾卫调到洛阳去都成。”
“是吗?”
杜若的声音更轻。
“倘若我今晚杀了龙胆,埋了,你不怕?翠羽和凤仙不记仇?往后他要你杀我,你还放我一条生路吗?”
铃兰倏地打了个寒颤,颤声问。
“……良娣说什么?”
“你白长在宫里了,这些年眼里只瞧见他一个吧?”
杜若头都没抬,指尖磋磨着一件眼生的首饰。
是根珠翠的挑簪,造型甚是别致,簪头上是一只翠玉雕的手,手里攥着一柄如意,顶部像模像样垂下一挂六颗珍珠的坠子。
“他当初再人小力薄,也是头乳虎,总有一日要称王称霸。我再威风,也是狐假虎威,脑袋上没刻着王字,就是无本之源。懂吗?从前你说我心善,把奴婢当人看,比他强。不是的,头回见你我便说与你,我与你是一样的人。”
铃兰手心里出了汗,勉强道,“怎么会一样呢?良娣,有正三品呢。”
“你再这样糊里糊涂蒙着眼过日子,我身边就留不下你了。”
铃兰干巴巴站着,过一阵醒过神,又跪下。
杜若径直道,“我不留你,你只管继续服侍他,人在这院子里待着也成,贴到他身边也成,看你自己本事。明面儿上,只要你愿意,就还是乐水居的掌事嬷嬷。但我还得再提拔一个,贴心贴肺,只为我一人打算的。”
铃兰终于听懂了。
这话就和二十年前李玙说过的一模一样。
那时铃兰便体悟到,这爹不疼娘不爱的小主子是要另立山头当大王的,她心疼他,也想谋个出身,立时便立下军令状,要为他肝脑涂地。
真没想到,风流云转,现在杜若也要另立山头了……
当初她归附杜若,便是为着杜若一片痴心牵挂在李玙身上,她挂住杜若就等于拐着弯儿的挂住了李玙。
不成想如今两人竟要分出彼此……铃兰不由眼泪长流,一径抽抽搭搭。
杜若收起温煦和缓的面孔,既不叫她起来,也不制止她哭,拿手指轻点着桌角,一声一顿的问。
“容你想了好几年,还不决断吗?”
铃兰砰砰磕头,“奴婢,奴婢……断断不能背弃旧主。”
杜若蝴蝶须子一样柔软的长睫毛倦怠的抖了抖,“我宁愿自己死了,也绝不要他的命,成吗?”
铃兰很意外,“那……那良娣到底要奴婢做什么?”
杜若费力地揉着眉心,“防他杀我,就这一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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