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影向谁去,二 孤与佳人游水赏月(1 / 2)
杜若就是在这个时候,忽然想起那年从寿王府回来,李玙骑马伴着她的车子,默默走完洒满星辉的路。
那时她以为前路还长久,却不知李玙已经下定决心送她离开。
杜若避开他依依的目光,拧着脖子,看七八里外,高出所有建筑一大截的勤政务本楼。
人横躺下来,视界就和平日截然两样。
视野中的一切都被拍扁了,变得漫长又敦实,倾斜着往人脸上压。
随着李玙的脚步颠簸,一切景物都在晃荡,唯有勤政务本楼仍然巍峨□□,四角成串的铜铃摇曳,映着隐没进乌云的月亮。
那月亮没有实体,影影绰绰只剩虚形儿。
出了二道门,李玙把她放下。
杜若脚软,差点跌进他怀里,可是李玙不假辞色,冷淡的扶了一把,并没有顺势抱住,杜若也只得讪讪的站直。
铃兰贴上来傍在身边,凤仙与翠羽拿着包袱,警惕的瞪着往上围的左骁卫,领头那个都尉满面杀气,如临大敌,两手握紧又松开。
李玙咳嗽了声。
风吹动他品红锦袍的下拜,金丝银线绣的云纹繁复,像紫气氤氲的晚霞,果儿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件缎子薄斗篷搭在他两肩。
“殿下,夜里水冷,不比白日。明儿一早还要进宫,咱们快去快回。”
那都尉一把大络腮胡子,暗夜里看,脸上毛茸茸的像头黑熊,不过姿势还算恭顺,腰矮下去半分,恭声请教。
“殿下要夜游曲江池?臣等行宿卫之职,不敢扰了殿下的清静,只敢在后以小船相随……”
李玙不耐烦地看过来。
“孤与佳人游水赏月,你跟着干什么?”
——赏月?
都尉耳朵抖了抖。
今夜的月亮好比山猫脑袋,圆虽圆,毛烘烘黄渣渣,有甚可赏之处?
“你要跟就跟着吧,别闪到眼前管东管西的。”
都尉如蒙大赦,挥手率众团团跟上,眼睁睁见李玙上了一辆大车。
果儿在前头骑马开路,守十六王宅的金吾卫不敢阻拦,畅行至龙首渠畔。
龙首渠是隋朝挖掘的人工河,渠水引自浐河,由长安东南郊的龙首堰起始,北流至长乐坡附近分为东、西两渠,东渠北流至通化门外,绕外郭城东北角西折入兴庆宫,汇为龙池,再东北流经凝碧池、积翠池后西北流注入太液池。西渠西南流至通化门入城,经永嘉坊,西流经胜业坊、崇仁坊,入太极宫,汇为山水池和东海池。
从通化门内大约两里处上船,走龙首渠的西渠向东七八里,在兴宁坊有一道‘通海关’。长安夜禁森严,城门坊门层层关闭,想出城,这是最便捷的路线了。
李玙等沿永嘉坊行至码头,城里的龙首渠只有区区五六丈宽,可容两船并行。杜若下了车,才明白李玙为什么额外担心船上的床。
原来眼前之船,远远不是杜若日常游玩曲江池,乘坐的那种三四层楼高的大船,而是偶见中等人家租用的小乌篷船。弯弯一叶,居中一个黑斗篷,能坐三四个人,两头只够艄公站脚。
眼见杜若色变,李玙倾身附耳解释。
“这是赶在坊门关闭前从永嘉坊借出来的,事发突然,大船无处停靠,只好借了艘小的。你且忍忍,明日一早到长乐坡,孤备了宅子,避一阵就好。”
杜若应了声,极力挤出笑意。
“我有什么不能忍的,倒是难为你受罪。”
李玙扶她下车登船。
地方太小,铃兰接过包袱跟上,果儿与长生一前一后护卫。五个人站上去,那船的吃水线往下咚咚沉,几乎没水而入,再上不了人了。
都尉傻了眼,没想到所谓游水赏月,是在这不中看的小舟上,那他如何跟随?
且船要走兴宁坊出城,那头盘查再松散,也不会让他带几十人从旱路跟随,只能转而走通化门。
——但是夜开通化门?
都尉摸摸帽子上插的锦鸡羽毛,他区区一个六品,想都不要想。
手下凑上来问,“怎么办?”
都尉恼怒得调转马头,狠狠往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,“走!回去找卫将军!”
果儿站在船头提起竹竿往水里点,架势颇为熟练,长生虽是旱地里长大的红毛鬼,倒也不赖,依葫芦画瓢与他配合,两人笨手笨脚把船撑起来走了。
船舱里巴掌大的地方,两个凹陷下去的窝坑,那就是座位了。
李玙松口气,摘了幞头摸到头顶满满汗渍,顺手丢开,把杜若揽到怀里。
“事发突然,你阿耶下了狱,虽说出嫁女向来无干,不过这回特别,是你那柳家姐夫告发他与孤谋反,孤怕大理寺发疯,拿你去做证供,平白唐突了你,所以送你出去避一避。”
“……谋,谋反?”
杜若愕然,这比她方才的胡思乱想荒唐多了,也轻省多了。
阿耶怎么可能谋反?
他躺在李玙的储君身份上睡得比谁都香,真到李玙登基那日子,定要买挂鞭炮来放。
原来如此。
杜若放心地往他怀里拱了拱,“早说呀,方才那一路……”
话没完轰然跳起来,“我姐夫告发的?柳绩疯了吗?!”
她动静太大,踩得船猛然一晃,差点跌跤,果儿稳稳的声音传过来。
“良娣,轻省些,这船经不得。”
杜若扶住板壁站直,掐着腰怒斥。
“等我回京定要骂他一顿!就算我当年对他不住,男子汉大丈夫,大不了和离,怎能刨我们家墙脚?我阿耶哪一桩对不起他?顶多嘴上让他难堪,炮制这么重的罪,成心让我阿耶这岁数就致仕吗?”
——她就这样维护她阿耶。
李玙意外之余又有些忧心,只能囫囵敷衍。
“柳绩性情执拗,逞能好面子,这回出首状告,定是真对你死了心。阿弥陀佛,孤打老鼠怕伤了玉瓶,几次三番地不好收拾他。”
提起柳绩干的糊涂事儿,杜若不好意思,凑到李玙身边赔笑。
“其实他早死心了,是我阿姐硬要拖着他,不然好合好散,不至于此。”
她唏嘘感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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