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往事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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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啸海其实不叫江啸海。 他本姓张,名天颢,字广博,生于民国元年,是光绪元年状元张謇的本家远房侄孙,祖籍江苏常熟。 张家在常熟算是大户人家。 张謇祖上移居长乐之后,家世逐渐没落,到了张謇这一辈兄弟五人都以务农为生。张謇行四,年少时曾陷入“冒籍案”;结案后,他复籍应考,一举夺魁。 张謇虽生于海门长乐,但是毕竟还是常熟张家的人。自打他中了状元后,惠及满门,常熟张家在当地的威望是更上一层楼。 张天颢的父亲张君龄生于清末。他虽然不是读书的材料,但为人善于变通,于是借着家族名望,费心经营了不菲的产业,在常熟也算是人上人。 张氏夫妇成亲多年,膝下只有二女芷兰、芷竹;张君龄又纳了一房妾孙氏,却无所出。 夫妇二人年近不惑生下了张天颢。父母中年得子,张天颢自然是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。像所有世家子弟一样,他生来不愁衣食,更有族学教书先生启蒙,大一些又送到南京读书,接受新式教育。 在张天颢十六岁那年,家里把他从学校召了回来。 天颢刚进了院子,张母满心欢喜迎了出来,絮絮地和儿子讲话,说是给他定了一门亲,明天由张父带着天颢去陈家提亲。两家亲家见上一面,吃个定亲饭。 张天颢正是情窦初开年纪,读书的学校都是青皮小伙子,听说家里给定了亲,虽不自在,倒也不抵触。尤其在听说这未婚妻也是个大户人家女儿,姓陈,小字桂香,说是个雍容华贵的姑娘,肖似书里的宝钗姐姐后,他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期待。 第二天一早,天颢随着父亲带着礼物去陈府提亲。 在陈府,两位家主彼此寒暄,而天颢在陈家主母的默许下,隔着屏风见着了未婚妻半面,果然顾盼间很有几段风流。见了未婚妻的容貌已是满心欢喜,他当即红着脸向自己未来的泰山大人表达了愿意。 张陈两家一看这事算是成了,就按照习俗留下张家父子在陈家客房小住一晚,表示亲厚。 陈家上下早早备齐了订婚宴的酒席,陈家的少年子弟也聚在一起陪着这个新妹婿四处游玩。 傍晚时分,天颢和陈家子弟回到陈府大宅,陈父吩咐下人开席。 席间,张陈两家家主推杯换盏,天颢也被陈家子弟频频灌酒。 天颢到底是个未长开的少年郎,喝了几杯便觉得昏昏沉沉,找了个借口离了席,跌跌撞撞地往后院走,想要回房休息。 此时天色已晚,陈府又是个三进的大院,天颢走着走着就迷了路,误打误撞走到了西厢。 一把刻薄又尖锐的声音传到天颢耳朵里:“手脚能不能麻利点儿!小浪蹄子!”…… 张君龄性格活泛,但脾气暴躁,张家女眷断不敢争风吃醋口出秽言。所以天颢听到这句,好奇心大起,蹑手蹑脚地循着声音走到一扇半掩的门前,悄悄向里看。 就见正对着门口一张雕花牙床上面摆好了茶几,茶几上布满了烟盘、烟灯、烟枪、福寿膏,天颢的未婚妻陈家小姐斜躺在床上,看不清容貌。旁边一个小丫头战战兢兢地点上烟,脸上还留着鲜红的五指印。 天颢虽然被家里人捧着长大的,但是并不是不谙世事,尤其这大户人家的孩子怎可能没见过龌龊阴私。这陈家小姐在做什么,他一下子就明白了,这就是自家浪荡子弟也常常做的“晚课”。 在南京读书这几年,他也看到不少人因这“福寿膏”家破人亡;学校里的老师也时常讲起这几十年来中国受尽鸦片之苦。 想到这些,天颢的酒意立刻散去,转身跑回大厅,扯起父亲就要回家。 满屋子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面面相觑。有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已经面沉如水,还有些晚辈开始窃窃私语。 张君龄脸上挂不住,急忙喝止:“天颢,怎地胡闹起来?”天颢也不说话,就是一个劲儿地拉着父亲往外走。 张君龄顿觉丢脸,但是考虑到天颢也算半个大人,不好在亲家面前教训,于是也不敢多言,草草向陈府上下赔罪,跟着儿子坐上回家的马车。 回家的路上,天颢也不说话,张君龄几次逼问也没有得到答案。父子俩一路沉默回到了家。 进了张家大院,天颢一言不发,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。 张君龄把事情的经过对妻子说了。夫妻俩一头雾水,根本不知道儿子遇到了什么事情,所以一筹莫展。 一家人熬到天亮,天颢跪在中厅,向父母要求退婚。 张君龄一听立刻火冒三丈,要祭出家法,却被妻子拦住了。 天颢索性不再隐瞒,将自己所见一股脑对父母说了。谁知,夫妻俩听完倒松了一口气。 张母扶起儿子,笑着说:“天颢,其实这事我们是知道的。哪个大户人家的儿女没点儿小嗜好,这陈家小姐模样好家世好,年纪也比你大三岁,尤其她舅舅还是政府要员。陈家也说了,陈小姐嫁过来带着的嫁妆够她抽两辈子的福寿膏。咱家虽说也是富庶人家,但是谁又嫌弃锦上添花呢?现在已是民国,状元爷也在两年前去世了,你再要走仕途怎能没个倚仗?” 张君龄也点点头:“你母亲说得对极了,陈家小姐娶回来,好吃好喝供着就是了。要是她抽那个福寿膏生不出孩子,你再纳几房便是了,何必闹到要退婚?” 天颢听罢,愣愣地看着父母,仿佛不认识他们。 张君龄一看儿子的样子,就知道他没把父母的话听进去,心头冒起怒火,呵斥道:“好了!现在回到你的屋子好好想想吧!” 天颢一言不发,默默回到自己的屋子。可是他心里并不认同父母的说法,甚至越想越觉得可怕,甚至突然觉得自己的家和家人似乎从来没有这么陌生过。没有等到晌午,天颢匆匆离开了家,坐上了返校的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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