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柳满皇都,二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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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早五十年,长安童谚还唱过‘城南韦杜,破天尺五’,说的就是韦杜两家毗邻相望,在朝中独领风骚,几有一手遮天之势。

小时候姐妹俩回城外杜陵老宅祭祖,跪在幽深古旧的祠堂里听长辈讲古,都背过‘杜家女不得为妾’的训示。

杜蘅看似温驯和气,其实极执拗能钻牛角尖,定把此事视作奇耻大辱。

杜若往正院寻杜蘅,才走到窗下,便听见杜有邻语声沉沉地训话。

“你是长女,自当替杜家分忧,怎可推推让让诸多借口?”

杜若怔了怔。

杜蘅懂事,小小年纪就掌管家计,照料弟妹,阿耶还有什么不满意?难道当真要违逆祖宗遗训,逼迫阿姐做妾?

又听杜蘅低声道,“女儿不敢。”

杜有邻冷冷哼了一声,语气颇有不满。

“那日你若做这副打扮,还算说得过去。”

“都是女儿不中用。”

杜若只得驻足,片刻杜有邻掀帘子走出来。

杜若忙笑眉笑眼黏上去。

“阿耶今日起的好早。”

杜有邻一愣,脱口道,“你来了多久?”

“才来啊!阿姐呢?”

杜若探头往门里看,杜有邻瞥她两眼,嘱咐几句用功读书便走开了。

杜若忙进屋。

杜蘅还怔怔站在窗前,面颊上一反常态厚厚刷了几层,斜红也有,花钿也有,熏的满屋脂粉浓香。头上梳的半翻髻,对插两把金梳,耳旁笼着琉璃环,身上更用湘妃色云纹短襦配的品蓝回纹窄裙,色泽亮眼,较平日光鲜许多,可是眉间却愁云密布。

杜若掩了房门挨着杜蘅身边低声问。

“阿耶叫你做什么?”

杜蘅撩起眼皮,看清杜若身上天水碧的织锦窄袖冬袄,系着六幅银色长裙,裙摆迤逦拖曳,似一汪水。她认得那是极好的镜花绫,光面如镜,唯有南越织得。冬日里人人圆胖三分,独杜若纤纤细腰,又有这裙子衬托,袅娜不减春时。

杜蘅强笑道,“坏事传的快,连你三天两头不着家的也知道了。”

杜若心底一沉,拉她在榻前绣墩上坐了。

“我还以为阿耶是畏惧陈家威势,才没有当面拒绝的。”

“他?陈家没瞧中我,他失望的很呢!昨日便送了这些衣裳首饰来,嘱我打扮了看看。”

杜蘅嗤了声,摘下金梳抹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。

她长了一张叫人亲近的鹅蛋脸,圆鼻头,圆眼睛,水汪汪眸光沉静,嘴角惯常噙着一点笑意,今日这笑却是带着冰锋的。

杜若大惊失色,双眼瞪得溜圆,不信阿耶竟如此卑鄙下作,将自家女孩儿当做买来的仆婢一般挑拣相貌。

“阿姐,你可千万不能由着阿耶摆弄婚事啊!”

杜蘅斜睨着她苦笑。

“你是读书读傻了,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不由着阿耶摆弄,难道由得咱们自己挑郎君吗?”

“阿姐!咱们堂堂世家女,何必自惭形秽!”

杜若大为愤慨,蹭的窜起来,扬声展臂,侃侃而谈。

“我师傅说,巾帼不让须眉。早三十年的则天皇后,潇洒强势直如彗星,连皇帝也不如她!她光芒万丈划过夜空,旁人难以企及,但韦家女想做闪耀的小星,簇拥李唐宗室,就不能只会向君王低头,还要在内弹压六宫,在外参政论……”

“傻丫头,我姓杜不姓韦,韦家女嫁亲王还是嫁太子,与我什么相干?”

妹子太过天真,尽发些不着边际的高论,杜蘅干脆打断她。

“师傅还说,事在人为,不分高低贵贱。况且,韦氏族学还有杨家、薛家、裴家的女孩儿,并非只有韦家人。”

杜若摇着她的衣袖,声音娇滴滴地,语气却坚定。

“你那些同学,弘农杨氏九世亲贵,京兆韦氏一门出了三个亲王正妃,薛家代代有儿郎尚主,裴家出了十几个丞相、大将军。她们都是皇亲国戚,该学该会的,你再精通又有何用?需知女子不能出仕,不能抛头露面做生意谈买卖,只能一辈子在后院打转。那些参政议政的本事,对咱们这样寻常人家,都是多余!”

杜蘅无奈地念叨了几句,忽然笑起来,认真看着她取笑。

“弹压六宫的本事倒是人人该学,尤其是你,绝不肯与人分享郎君。”

杜若喉头一梗,“人家跟你讲正经的!”

“好好好,你学里讲的大道理我也听听。”

杜蘅搂住她肩膀,心里唏嘘万千。

所以说穷人家的孩子当家早。

杜家上头要没她顶着,今日杜有邻的图谋便是落在杜若身上,哪能由着她一天到晚的做春秋大梦?

“你别嘴硬了,且瞧着吧,他打你主意的日子还有呢。”

杜若翻着眼皮往天花板上看,嘴硬道,“我不信。阿耶舍不得逼我的。”

杜蘅当即就哑了。

杜有邻偏疼杜若,延寿坊街坊人尽皆知,不然为何杜家明明有儿子,却独把小女儿送去舅家附学读书,反把儿子耽搁在家里?

韦氏族学的束脩可不便宜。

杜蘅心中哀戚,难道在阿耶心里,她与思晦绑起来都比不上杜若一个么?

“这一遭算是逃过去了,还不知接下来如何。”

杜若大大喘气,心有余悸拍着心口,做派直如街头打架的恶少。

“没事便好,有事阿姐记得算上我一份!眼下晚了,我先去上学。”

杜蘅骇笑,眼见杜若利利索索的遛了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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